清源村,陸家。
老舊簡陋的灰瓦房披紅挂彩,喜氣洋洋。
平房頂上的大音箱里,歡快的樂曲一刻不停。
院子里熙熙攘攘,擺滿了鍋碗瓢盆,桌椅板凳。
「玉梅啊,可算是嫁出去啦。」
「可不是咋地。
要不是她非得帶着那個癱子,就憑玉梅那模樣,十里八鄉還不是緊着她挑?」
「小點聲,玉梅聽見該不高興了。」
「嘖嘖,誰不知道,自打玉梅的老公沒了,她和小川過得跟兩口子似的。」
「小川也是個歹命的,上山採藥摔成了植物人,要不然玉梅還能便宜了外人?」
「哈哈哈。」
「那叫肥水不流外人田!」
一群中年婦女湊在院子里洗菜切肉,嘻嘻哈哈扯着閑話。
正屋裡。
一束陽光透過昏暗的窗戶,照亮了李玉梅美麗無瑕的側臉。
她十幾歲的時候,就是遠近聞名的美人胚子。
白,白得出眾,白得萬里挑一。
水靈,大眼睛彎彎的像兩輪新月,笑起來有種說不出的嫵媚,能把男人的魂兒給勾飛了。
鄉里人都議論,李家的閨女以後要當大明星哩!
還沒到二十歲,說親的都快把李家的門檻給踩爛了。
可是李玉梅既沒有嫁給鄉長的侄子,也沒有選擇鎮上紙箱廠老闆的兒子,而是執意嫁給了情投意合的高中同學陸小山。
陸家兄弟兩個,父母早喪,家境條件已經不能說是一般,而是村裡墊底的存在。
新婚沒多久,陸小山為了支撐起這個家,為了讓尚在讀初中弟弟有書念,毅然踏上了南下的火車。
六年了。
陸小山杳無音信。
一封書信,一句話都沒有傳回來。
有人說,他在工地上被人算計,從高樓上推了下去,別人靠這個訛了包工頭一大筆錢。
也有人說,陸小山下礦井的時候,遇到塌方被永遠地埋在了裏面。
……
總之,陸小山在清源村村民的心中,大概是已經死了。
李玉梅對這些風言風語置若罔聞。
她一如往常的種地、採藥,照顧小叔子陸小川。
等着自己的丈夫回來。
「小川吶,嫂子實在撐不住了。」
李玉梅伸出一隻白皙瑩潤的玉手,摩挲着陸小川蒼白憔悴的面龐。
「放心,我不管嫁到哪兒去,都帶着你。」
「嫂子現在有錢了,等我帶你去大城市的醫院,一定把你給治好。」
李玉梅從沒想到有一天,竟然為了十萬塊錢把自己給賣了!
可是除了許瘸子,誰又肯答應她的條件呢?
「新郎來啦!」
「玉梅,你幹啥呢?快快,準備準備。」
王嬸火急火燎衝進來,一看李玉梅的樣子,腳下頓住了腳步,忍不住一陣心酸。
「玉梅,小川吉人自有天相,一定會好起來的。」
王嬸攙扶住她的肩頭往外走,「人家新郎官已經到家門口了,別耽誤了時辰。」
李玉梅戀戀不捨地回頭望了一眼,神情哀婉無比。
大門口。
破舊的木門被一乾親戚鄰居堵得嚴嚴實實。
「老許,你個丑東西娶了玉梅這麼漂亮的媳婦兒,給五塊錢就打發了?」
「就是!」
「告訴你,不把我們侍奉好了,甭想進這個門!」
婦女們一邊打開自己搶到的紅包清點,一邊扯着嗓子喊道。
「老嫂子,我今天來接親,你咋要搶在前頭呢?」
外面傳來一個油腔滑調的破鑼嗓音,戲謔道:「我老許還是黃花大小夥子呢。」
「哈哈哈。」
門裡門外爆發出一陣鬨笑聲。
許良富穿着筆挺的西裝,意氣風發地站在門前。
他的肩膀一邊高一邊矮,一條腿歪歪斜斜地撐住身體,臉色興奮得通紅。
身邊的長輩推了他一把,許良富這才記起自己是今天的新郎官。
一大把紅包順着門縫塞了進去,許家來接親的男丁們大喊着:「一二三!」
轟!
破敗的門樓上撲簌簌灑下飛揚的塵土,被硬生生撞開。
婦女們避之不及,被鬧得灰頭土臉也不忘抓緊了手裡的紅包。
許良富得意洋洋,即便被斥罵幾句也渾不在意。
「我老婆呢?玉梅在哪兒?」
他大喇喇站在院子里,趾高氣揚地打量着陸家老宅。
「呦,老許,這兩年養豬掙了幾個錢,瞧把你給能耐的?」
「就是,忘了自己打光棍的時候啦?」
「老許,你看看你那雙賊眼,玉梅都給你嚇跑了。」
陸家沒有個頂事的出來主持,親友鄰居們說話也沒什麼拘束,開始埋汰不可一世的許良富。
「跑?」
「往哪兒跑?」
許良富底氣十足道:「我花了十萬塊錢彩禮,娶個黃花大閨女也夠了。」
「玉梅~!」
他扯着嗓子吼起來。
王嬸虎着一張臉斥道:「叫什麼叫什麼!」
李玉梅頭蓋紅紗,在她的攙扶下一步步從屋中走了出來。
許良富一拐一拐地沖了過去,眼睛裏湛湛發光,口水都快流出來了。
「玉梅~跟我走吧。」
許良富高興地說不出話來,嘿嘿嘿一個勁兒傻笑。
紅紗下,李玉梅眼眶通紅,大顆的眼淚噼里啪啦掉下來。
「嫂子,他們都說我哥哥死了。」
「嫂子,我長大了,以後我照顧你。」
「我一定會掙很多很多錢,再不讓你受苦了。」
昔日的情景一幕幕的在腦海中浮現出來。
陸小川略顯稚嫩的臉上,神情無比堅定。
可惜李玉梅已經等不到那個時候了。
「走着吧,吹鼓手!」
歡慶的敲鑼打鼓聲中,許良富急不可耐,搓着手就要上去把新娘子抱起來。
陸家老宅的正堂里。
整整三年一動不動的陸小川彷彿在冥冥中受到了指引,驀然睜開了雙眼。
「我……」
「我不是在山上採藥,要給嫂子治傷寒嗎?」
陸小川努力地想抬起手來,卻發現如此簡單的動作都無比費力。
「我記起來了,有一道紫光撞在我身上,然後我就跌下山崖了。」
「我到底躺了多久。」
陸小川驚訝地發現,本該肌肉嚴重萎縮的自己,竟然身軀還保持有一定的活動能力。
一股暖洋洋的熱流,從他的丹田迸發,沿着四肢百骸滋潤着他的身體。
「玉梅!別不好意思啦,過了今天你就是我的人啦!」
歡快的嗩吶聲中,許良富得意的聲音格外刺耳。
「嫂子!」
陸小川悚然而驚,他什麼都顧不上,咬着牙關支撐起上半身,拚命挪動着探出身體。
噗通。
陸小川摔在地上,臉色猙獰地手腳並用往外爬去。
短短不到十米的距離,彷彿天塹一般橫在他的面前。
終於。
吱呀一聲,陸小川推開了正屋的大門,明媚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。
「想娶我嫂子,問過我沒有?!」